枕河

十二岁那年的暑假,我替人坐前台,店里来了一个尤其胖的客人。

我当时沉迷于画画,替人做事很不上心。后来才知道,这是店里的常客。姓薛。薛先生很和蔼,见到我替我小姨父值着班,也不多问,将他的单子报给我。那是一套齐全的男式礼服,外套,衬衫,马甲,长裤。我替他拿出来,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就拎走了。三天之后,我趴在桌子上拨拉一枚硬币大小的白色袖纽,听见有个女孩儿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过来:

“不好意思你醒着吗?”

她声线轻细,说话带一点绵软的气,我突然觉得很困,把头往胳膊里一埋,说:

“我们这儿不做女装礼服。”

她没再和我说话,在前台站了大约有半分钟,然后径直往后边工作室走过去,我被那半分钟推进了流沙一样的倦意里,迷迷瞪瞪地反应过来要拦的时候,我小姨夫已经从后边匆匆地走了出来。他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同那小姑娘说:

“您稍等,应该是在楼上,我去拿下来。这一套拿错的您沙发边上放一放。”

我挠着后脑勺看她稍显局促地贴着扶手坐下。那是十四岁的薛纯懿,穿着一件苍绿底的碎花裙子,裙摆到踝,坐下就拖地,上边细碎的黄色小花纹点,像是一碗撒了花生碎的绿豆羹。她白而且瘦,左边的眉毛已经比较黑,右边的还显然淡一点,整个人像是被那件颇具年代感的旧式裙子吃得只剩下一颗头与一双手臂,手肘上有两个对称的蚊子包。

我拿错了她父亲的衣服。不晓得为什么换她来调换。总之我很歉疚,于是我把袖纽揣进兜里,换出几颗薄荷糖放在桌上,自以为落落大方的问她:

“你要吃薄荷糖吗?”

她不答,反问我:

“你们这里真的不做女装吗?”

我语气茫然地说,不做啊。她站起来,从那套被我误拿了的西服里剥下那件马甲披在身上,问我:

“不好吗?”

我更迷茫。我说:

“那不是你的,你把它放着。”

她又看了我一眼,穿着那件颇为滑稽的衣服走到楼梯口,朝楼上喊:

“抱歉啊,能找到吗?——我要的那个?”

最后我们也没有找到薛先生的衣服,也许是又被我错给了第三个人。我小姨夫再三道歉后承诺一定会解决,并在薛小姐来店次日,将我强行地遣返回家,我躺在床上吃薄荷糖,最后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把口袋里那枚纽扣也衔在牙唇之间吞吞吐吐。

我醒着吗?我想,我是醒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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