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河

我还记得九岁以前,自己床头是有一个大书柜的。我爸爸的书柜。

第一层是可以掀开的床头,里面是我爸爸的两套残子。一套象棋,一套围棋,都是搬家过程中零落了。按照片上看,他曾经是俊秀且有点嚣张的少年,演讲能拿奖,下棋能拿奖,叛逆得厉害,看了一肚子的游侠闲书。然待我能自己偷偷打开床头板,那两只袋子上头已然厚厚的一层灰。

第二层是他与我妈认识前后读的一些中外的册子,欧亨利,契诃夫,杰克伦敦,两套明清禁毁小说集,红与黑,红镜头,黑镜头。彼时他在补念大专,找女朋友一次便定准。二人在上海杭州颠班,走街串巷找吃的,如今还念念不忘那时某条巷子里的排骨年糕。然不及我能静心读这些书的年纪,我们又一次搬家,这一类书被全数放进了鞋柜。

第三层是经济学,酒店管理的入门宝典与白皮书,杂着几本涩女郎一类的笑话书。那时候他是年轻的小职员,在十个人一间的办公室里,惟妙惟肖地学董事长走路的怪模样。应酬桌上,别人一杯酒敬一轮,他一杯酒敬一人,拍案谈妥送客之后,再撑持不住摔倒在后门外头的草坪上。我那时候还小,我几乎记不得他那张介于年轻和年老之间的脸。

最顶一层,是管理学与心理学,他已然是说话能够分量的人了,而又辅之以技巧。他不必再真的狂喜,也不必真的暴怒,轻飘飘一句话,能让整个场面回上血添上灯,反之,也能让人心都凉透了。他究竟是成了一番事业,他可以把自己在我如今的年岁上走的那些,叫做弯路了。



九岁的孩子大概真的是小吧,头顶着这么四层东西,居然还可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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